战争来临前，乌克兰几乎没有抵抗之力
| 编者案 |
他不但承认乌克兰东部分裂势力“顿涅茨克人民共和国”和“卢甘斯克人民共和国”的独立地位，俄军随后还陆续抵达上述地区。
在电视讲话里，普京激动地说：“乌克兰是俄罗斯历史不可分割的一部分”。
这，是真的要攻占乌克兰首都基辅吗？
不论如何，乌克兰局势到了最危险的时候。
联合国秘书长古特雷斯更是直指，“俄罗斯的决定侵犯了乌克兰的主权和领土完整，不符合《联合国宪章》的原则。”
面对俄罗斯的大军压力，乌克兰准备好了吗？他们，能度过危机吗？
撰文 | 亦博
编辑 | 张恒
运营 | 屈昕雨
《看天下》杂志原创出品
自冷战结束后，欧洲30年的和平面临终结。
2月以来，美国总统拜登不断告诉西方盟友，俄罗斯已经决定入侵乌克兰。早前，他提出的入侵日期是2月16日。这个日子到来后，俄罗斯的炮火并未轰向乌克兰。拜登却依然坚称，“根据情报部门的消息，俄罗斯一定会入侵乌克兰。”
“战争将至”的消息连篇累牍，塞满了西方媒体的所有版面。
俄罗斯也确实给人以大战将至的感觉——他们在乌克兰边境线上，陈兵二十多万。这给乌克兰带来了巨大压力。
于是，马里乌波尔，这座距离冲突前线不到10公里远的乌克兰东部城市，就成为战争阴云密布的地区。
乌东地区士兵在军事前线守卫（图源：视觉中国）
2月16日，星期三。天气不错，马里乌波尔城百姓们的日子还跟往常一样。
孩子们在公园里玩，一位街头艺人扯着云遮月的嗓子，在冬日的阳光下唱着英国摇滚乐队Pink Floyd的歌，小年轻们在户外溜冰场一边滑冰，一边嬉笑打闹。一切看着都很正常，完全不像是要陷入战火中的国家。
生活还在继续。人们在广场上唱歌，狂欢到凌晨。他们照常下馆子、泡酒吧，几乎没有恐慌性的抢购，当地的物价也还算稳定。
并非他们勇敢，或是并不相信俄罗斯会发动战争。这种正常的生活背后，恰恰反映了其无奈：不好好生活，又能怎样呢？
乌克兰人对俄罗斯的威胁再清楚不过了。从2014年开始，乌克兰东部的冲突持续至今，导致超过1.4万人丧生，马里乌波尔也曾被分离主义分子短暂占领。许多人已经习惯了生活在“北极熊”的阴影下。
2月11日，乌克兰基辅，城内民众生活井然（图源：视觉中国）
作为一个港口城市，马里乌波尔易攻难守，容易遭到三面夹击。它的北面是俄罗斯，西面的土地由俄罗斯支持的分离主义分子控制，东边则是亚速海。悬挂着圣安德烈海军旗的俄罗斯舰艇是这片海域的主人，乌克兰的海上力量根本不值一提。
如果战争爆发，马里乌波尔一定是首当其冲的目标。这座拥有50万人口的城市位居交通要冲，一旦占领这里，莫斯科就能够在俄罗斯本土、乌东分离主义分子占据的领土，以及被吞并的克里米亚之间建立一条陆地走廊。
因此，尽管表面上镇定，不少马里乌波尔人仍是时惊时乍，坐卧不宁。一些人已经定好了应急计划，规划好了逃难路线，并在网上参加培训，学习如何处理伤口或是打枪。35岁的医疗代表玛丽娜·赫特曼诺娃已经打包好了行李箱，并把她的汽车油箱加满，随时准备应付突发状况。
“我可不想住在俄罗斯的地盘上。我会去乌克兰西部，也可能去波兰，或者是德国。我不知道，我只是不想死。”她说。
乌克兰毫无准备，除了老太太
战争，其实早已经打响。
2月15日晚间，网络攻击开始，乌克兰国防部、外交部、文化部和国有银行等机构的网站陷入瘫痪。
两天后的17日，乌东分离主义分子指责乌克兰政府军在过去24小时内4次向他们的领土开火，并表示他们正在确认是否有人员伤亡。乌克兰政府否认这一行为，指控是分裂势力主动向政府军发射导弹。
能确定的是：双方确实发生了交火。不确定的是，到底谁先开的枪。以及，有一方是否会借此大做文章？
乌克兰，无疑已经进入了战时状态。
联合国安理会就乌克兰局势召开公开会（图源：视觉中国）
战争时代，一个国家总是需要一个强大的总统，凝聚人心，抗击外敌。
乌克兰现任总统，是这样的总统吗？
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一直表示，尽管他承认俄罗斯威胁要攻击他的国家，但西方夸大了乌克兰即将遭到入侵的可能性。
他的政府已宣布2月16日为“团结日”，鼓励民众悬挂国旗、高唱国歌，而不是在家里辗转反侧、瑟瑟发抖。
除此之外，这位喜剧演员出身的总统几乎再无其他作为。
2019年4月，泽连斯基赢得选举时，乌克兰人曾期望他能像在电视剧《人民公仆》（这成了现实中他的政党的名字）中所扮演的角色“瓦夏”一样，将寡头和腐败赶出乌克兰政坛，并为该国东部带来和平。
泽连斯基的确试图兑现承诺。他的政府瞄准了乌克兰一些最著名的寡头，包括亲俄的反对派领袖维克托·梅德韦丘克，还推动了针对寡头的限制性立法。然而，一些批评人士认为，他的反腐败措施大多是表面文章，主要是为了讨好白宫。
乌克兰总统弗拉基米尔·泽连斯基（图源：视觉中国）
他的另一个竞选承诺——为乌克兰东部带来和平——现在几乎成了笑话。起初，他尝试妥协：基辅与莫斯科进行了会谈，交换战俘，并采取了一些行动，以落实被称为“明斯克协议”的和平进程。
停火协议于2020年7月生效，但零星的战斗仍在继续。泽连斯基试图让乌克兰加入欧盟和北约，激怒了俄罗斯。
现在，面临战争威胁的不再只是乌克兰东部：军事观察家普遍认为，俄军将从四个方向进攻基辅，乌克兰首都可能在“几天之内”沦陷。
面对严峻的形势，乌克兰政府的动作非常有限。
在基辅，冷战时代修建的防空洞年久失修，没人为其准备基本用品，甚至是饮用水，因为没谁认为真的有需要。许多防空洞早已荒废，变成了餐馆、小剧场、水疗中心、舞蹈工作室，以及至少一家脱衣舞俱乐部。
防空洞生活（图源：视觉中国）
基辅的警报器自苏联解体以来就未启动过，工程师们不确定这些年深日久的电路还能不能用。在最近一次的疏散演习中，很多市民表示他们什么警报声也没听见。他们也没有短信报警系统，如果首都遭到轰炸，内政部准备用装有扩音器的货车传递信息。
单论军事实力，俄乌两国的差距极为悬殊。西方媒体估计，俄军仅在边境就集结了将近28万人的部队，而乌克兰的总兵力只有25万人。
作为首都，基辅也是不堪一击。根据欧洲媒体分析，俄罗斯攻击直升机数量是乌克兰的15倍，战斗机数量是23倍。俄罗斯还拥有5倍的坦克和16倍的军舰，这还没有把航空母舰和潜艇包括在内。
俄罗斯还拥有巨大的核武库，而乌克兰则是“去核化”的典型。
今年年初，基辅组建了一支平民预备役部队，但乌克兰政府没有再花心思去发动群众，组织民兵保家卫国。
总统没有做，极右翼组织“亚速营”站出来填补了这一空白，为百姓提供民防训练课程，包括急救、野外生存以及最基本的武器使用方法。2014年，“亚速营”协助乌政府军收复了马里乌波尔，此后一直被视为这座城市的捍卫者。
说起来有些讽刺，“亚速营”是彻头彻尾的新纳粹组织，现在却成了反俄急先锋。2014年5月，这群头戴纳粹党卫军标识的狂热分子出现在马里乌波尔，在乌克兰政府批准下参加了战争。
本来，这群极端主义者只能在地下活动，根本不为乌克兰主流社会所接受。但随着战争爆发，乌克兰政府军损失惨重，“亚速营”竟成了很多人的希望。
“团结日”庆祝活动（图源：视觉中国）
“亚速营”武装分子心狠手辣，对付乌东俄罗斯族极为凶残，制造过将战俘钉在十字架上烧死的丑闻。在俄罗斯和其他独联体国家，该组织被归类为恐怖组织，即使是美国，也认为“亚速营”是令人发指的种族主义者，不愿向他们提供援助。
然而，也有许多乌克兰民族主义者赞扬他们在东部“浴血奋战”，不少乌克兰年轻人对他们更是崇拜有加。
“亚速营”甚至还组建了一支“老奶奶营”。此前，乌克兰当地媒体公布了一位名为瓦伦蒂娜·康斯坦丁诺夫斯卡的79岁老妪在马里乌波尔接受军事训练的照片。照片中，康斯坦丁诺夫斯卡身着柠檬色外套，趴在瑜伽垫上练习用AK-47突击步枪瞄准。老太太表示，她已经准备好拿起武器与俄罗斯士兵进行“面对面的战斗”，以保卫她的城市。
乌克兰右翼团体组织“老奶奶营” 79岁老妪拿起武器接受军事训练（图源：视觉中国）
“如果遭遇轰炸，大多数人都不知道该怎么做。没有任何准备。许多人认为不存在真正可信的威胁。”研究前苏东国家的智库欧亚民主倡议组织主任彼得·扎尔马耶夫表示。他本人就是乌克兰人。
俄罗斯人认为，
这场战争是防御性的
几百年来，除了极短暂的例外，乌克兰一直是沙俄帝国的一部分；从1922年开始，乌克兰是苏联的一个加盟共和国。苏联解体后，乌克兰和俄罗斯也一度是亲近的“兄弟之邦”。
昔日的伙伴，如何一步步变成了今天的敌手？
获得独立后，乌克兰在经济上仍对俄罗斯有很高依赖性，但在政治上，基辅却逐渐倒向西方。2004年爆发“橙色革命”后，乌克兰亲欧运动达到了新高，亲西方的尤先科也在那一年当选了乌克兰总统。
尤先科（图源：视觉中国）
2010年，亲俄派卷土重来，亚努科维奇击败了季莫申科，将基辅重新带回到莫斯科轨道。
2013年11月，亚努科维奇叫停了此前同欧盟签署的伙伴合作协定，由此引发的抗议活动很快从基辅独立广场席卷全国，并在几周后导致亚努科维奇被推翻。
2014年春季，俄军占领并吞并了克里米亚半岛，乌克兰东部分裂势力发起的军事行动更是绵延至今。
2015年2月，在德法两国斡旋下，俄乌双方达成了明斯克协议，但这项和平计划目前已经形同废纸。
2014年至今，各方已就东乌克兰局势达成了20多次停火协议，但事态从未得到真正平息。
2月13日，普京在与德国总理朔尔茨举行的联合新闻发布会上表示，莫斯科已经准备好与美国和北约就限制导弹部署和军事透明度进行谈判，但他希望现在就解决乌克兰加入北约的问题，西方的保证是不够的。
俄罗斯一直坚决反对乌克兰加入这个美国主导的安全联盟，自去年12月以来，局势更是急剧升温。莫斯科向华盛顿发送了一份“安全建议”清单，包括禁止乌克兰加入北约和缩减该联盟在东欧的存在。
美国和北约拒绝了这些关键要求，现在外交进程陷入僵局，没有明确的途径来迅速解决问题。
乌克兰总统泽连斯基与美国总统拜登（图源：视觉中国）
北约曾在苏联解体后承诺不会东扩，但它食言了。1999年，波兰、捷克和匈牙利加入北约，2004年至2009年，这个军事联盟在巴尔干和波罗的海沿岸大踏步前进，距离俄罗斯首都只剩咫尺之遥。在2008年的布达佩斯峰会上，北约首次表明有可能接受乌克兰入盟。
对自己的食言行为，北约的解释是：那些前苏东国家为了自保，强烈要求加入北约，联盟不能坐视不理。2014年之后，乌克兰加入北约的诉求尤其强烈，甚至将这一目标写入了宪法。
“NATO（北约）不只是4个字母。对我们来说，北约是安全的保障。” 泽连斯基告诉英国广播公司。
（图源：视觉中国）
但无论是从民族情感还是从地缘政治的现实需要出发，俄罗斯都绝对无法接受北约陈兵自己的家门口。
2014年，一场颜色革命迫使亲俄的乌克兰总统亚努科维奇流亡后，莫斯科对倒向西方的乌克兰的回应是，吞并克里米亚，并实际占领了顿巴斯等乌克兰东部地区。很多俄罗斯人认为此举是防御性的，现在他们仍旧这样认为。
“什么入侵？我们没有入侵任何人，也从未入侵过！”56岁的俄罗斯人米哈伊尔说。他生活在顿河畔罗斯托夫，这里也是俄罗斯前线部队的大营。“乌克兰不是在我们的边境附近集结了他们的士兵吗？北约不是已经接近我们的边界了吗？”
根据俄罗斯独立民调机构勒瓦达中心去年12月的一项民意调查，只有4%的俄罗斯人认为在当前与西方国家的冲突中，莫斯科是侵略者，而大多数人指责美国。
“人们对一场重大战争的总体恐惧是强烈的，多年来一直如此。”勒瓦达中心负责人丹尼斯·沃尔科夫说，“但另一件事是，大家都明白，我们不希望发生（一场战争），责任都是对方的。他们正在磨刀霍霍，我们只能回应。”
沃尔科夫补充道，“来自克里姆林宫的信息是：俄罗斯不想干预，但它必须干预。”
战争的代价
尽管各方仍在加紧外交斡旋，试图挽救和平，但仅在2月13日这一天，就有至少20架包机载着乌克兰最富有的老板和寡头离开基辅。美国、英国和其他国家则建议其公民尽快离开乌克兰，并疏散了许多大使馆的工作人员。
乌克兰国际航空公司正在将所属客机转移至境外，外国航空公司的航班则纷纷避开乌克兰领空，尤其是该国东部——自2014年马航MH17航班在分离主义分子控制的地区被击落以来，就极少有商业航班敢于飞越这片空域。
马里乌波尔前线的消息人士称，2月15日，俄罗斯战机出现在乌克兰东部上空，这是多年来的第一次。
乌克兰面对的威胁不仅是战争，资本和人才也在抛弃这片土地，连普通民众都在用脚投票。
从20世纪90年代初开始，乌克兰的人口一直在减少，在2019年的一项民调中，55％的民众认为人口大规模流失是该国面临的最大威胁。联合国估计，到2050年，乌克兰可能失去近五分之一的人口。
乌克兰东部地区难民（图源：视觉中国）
2001年，乌克兰进行的迄今为止最后一次人口普查中，人口略多于4800万。如今的人口到底还剩多少？各方众说纷纭，没人相信官方统计数字。世界银行估计该数字为4460万，欧盟委员会认为是4220万，乌克兰国家科学院则估计只有3500万。泽连斯基在竞选时承诺将进行人口普查，但因为疫情而不了了之。
然而，对于一个已经在战争中遭受了8年折磨的国家来说，这些还算不上什么。对身处冲突前线的马里乌波尔城百姓来说，现在的局势还没那么可怕。
这座城市经历过更糟糕的。比如，2015年1月，马里乌波尔遭到火箭弹袭击，至少30名平民死亡，128人受伤。
“俄罗斯在这里不受欢迎。”49岁的蔬果店老板奥莱娜·科达说。她的小店位于该市居民区的基辅斯基市场，离2015年火箭弹爆炸的地方不远。商贩们说，市场当天也遭到了破坏，路上到处都是碎片、血迹和尸体。
当地时间2022年2月19日，俄罗斯启动战略威慑力量演习，其间发射了弹道导弹等。（图源：视觉中国）
“我在俄罗斯有很多亲戚，那里的人也不喜欢现状。”她说，自己的丈夫曾在阿富汗打过仗，对武器很熟悉，随时能拿起武器上战场。“我们不会把乌克兰交给任何人。”
并不是每个人都这么想。乌克兰东部地区的居民主要讲俄语，许多人的祖辈，甚至父辈都来自俄罗斯。一些人认为，他们已经被基辅的中央政府抛弃了。
“如果俄罗斯入侵，没有人会反抗——如果你想要，那就拿走吧。我不认为老百姓会阻止他们，只要和平地去做就行了。”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店主说。
截至2月18日，西方关于“迫在眉睫”的进攻的警告，仍然属于“狼来了”。普京也一再表示没有入侵计划，俄罗斯不希望欧洲发生战争。
“联盟决心-2022”俄白联合军演最后阶段实战演习举行（图源：视觉中国）
虽然俄罗斯有不得不出兵的理由，但入侵的代价对俄罗斯而言，可能也将大到不能承受。此前，拜登已经严厉警告说，如果俄罗斯真的发动进攻，将会造成“连锁反应”。
许多人认为，乌克兰的僵局会持续很长一段时间。
“当地分析人士不认为入侵乌克兰是普京的目标。最合理的分析是，我们可以预计，这场危机将存在于2022年的大部分时间。”欧亚民主倡议组织的扎尔马耶夫说。“它甚至可能无限期地持续下去——这场猫捉老鼠的游戏才刚刚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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